文苑经典美文之青年马克思的人学思考之变迁
所属栏目:社会学论文
发布时间:2013-10-30 14:37:36 更新时间:2013-10-30 14:05:34
摘要:在青年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中,对人的问题的思考体现出一种内在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辩证统一。内在连续性是指马克思探讨的主题是人的本质与人的解放问题,而非连续性则指他对该主题探讨的思路前后期具有较大的区别。这些区别主要是,《博士论文》阶段对人的问题的思考是从自我意识出发,《莱茵报》时期转向人的生活世界,而《德法年鉴》时期则立足市民社会,其思路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变迁”特征。
关键词:自我意识,新哲学,市民社会,人的本质
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是一个有着内在连续性的非连续性过程。就连续性来说,在青年马克思文本中始终贯穿着一条鲜明的思想主题:什么是人的本质,该如何实现人的自由与解放。在这个主题中,其人学色彩非常浓厚。就非连续性来说,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是在青年黑格尔派、黑格尔哲学、费尔巴哈哲学等思想流派的影响下和对现实的对照中不断批判各派思想得失,反思自我而独创自己哲学的过程。本文拟通过对《博士论文》、《莱茵报》和《德法年鉴》三个阶段著作的解读,初步探讨青年马克思人学思考之路径变迁与相应特点。
一、《博士论文》时期的人学思辨:以自我意识为基点的主体性色彩
青年马克思哲学观的第一次自觉表达是在他的《博士论文》中。在这篇著作中,马克思哲学观的显著特点是从“人”的角度来谈哲学,从哲学的高度来谈“人”,提出了以自我意识为特征的人的主体性哲学。在《博士论文》的第一部分,马克思比较了伊壁鸡鲁和德漠克利特两人自然哲学的本质差别。这种差别集中体现在他们关于人的感性知觉的可靠性以及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对立上。
德漠克利特站在怀疑论的立场上,把人的感性知觉当作人的主观假象,认为‘切卜种能向他提供内容的认识(即感性知觉—作者注)又没有真实性”C17(P2o2>,而“真实的那种知识是没有内容的”C17(P2o1)。相反,伊壁鸡鲁则采取独断论的态度,相信人的感性知觉,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驳倒感性知觉”,“概念也不能驳倒感性知觉,因为概念依赖于感性知觉”[17(P2oo>o
马克思在这里突出二者对人的感性知觉的不同观点,目的在于揭示二者关于“人”的不同哲学观。在马克思看来,德漠克利特否定人的感性知觉的真实可靠性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生活现实中的完整的人的否定,是一种从人的现实生活之外去寻找“真实的知识”的逻辑路径。而这种基于现实生活之外去追问的思路,必然会导致他将这种形而上学的存在当作一种不可捉摸的必然性。所以,尽管德漠克利特自己穷尽毕生的精力去探索这种必然性,甚至将自己的眼睛弄瞎,“以使感性的目光不至蒙蔽理性的敏锐”,但必然性始终像神秘的“自在之物”一样操纵着人生和历史。最终,德漠克利特只能以决定论看待历史,以悲观痛苦的心态对待人生。所以在马克思看来,德漠克利特对人生和历史的这种哲学观本质上是抹杀了人之为人的根本点—以“自我意识”为根本特征的人的主体能动性。
相反,马克思认为伊壁鸿鲁则充分信任人的感性知觉。由于人的感性知觉往往带有极强的个体色彩,所以伊壁鸿鲁对感性知觉可靠性的确认就是对个人主体地位的一定程度的肯定,由此也导致他对偶然性、任意性的强调。他说:“被某些人当作万物的主宰的必然性,是不存在的,宁肯说有些事物是偶然的,另一些事物则取决于我们的任意性。”仁1](P204)而人的感性知觉是人的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所以伊壁鸿鲁对感性知觉可靠性的确认,也就是主张从人的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像德漠克利特那样从人的现实生活之外去发现哲学。这样,伊壁鸿鲁既从生活中获得了哲学,又从哲学中获得了生活的自由,从而人生在他看来是享受和幸福,历史是开拓和创造。
总而言之,在马克思看来,德漠克利特和伊壁鸿鲁在感性知觉的可靠性上,在必然性与偶然性的对立上,体现了二者在“人”的哲学观上的对立:德漠克利特的哲学观是决定论,它掩盖了完整的人的主体能动性和自由本性;伊壁鸿鲁哲学则是对人的主体能动性、自由本性的呼吁和对神性的否定。马克思《博士论文》的其余部分都是围绕这个观点展开分析和论证的。
从马克思《博士论文》的思想倾向来看,他将二者的哲学进行比较,从表层意义上看是在纠正人们长期形成的对伊壁鸿鲁哲学的偏见。从深层意义上来看,他是在突出伊壁鸿鲁哲学的历史重要性,并借此表达自己的哲学观:哲学根源于人的现实生活,而不是人的生活之外的玄想;哲学的功能在于唤醒人的自我意识,并使人在自我意识中获得人之为人的主体性和自由;哲学的特征在于从怀疑和批判中学会思考,树立自我意识。
这里的问题是,当时的马克思为什么会要求这么一种与人的生活世界联姻的高扬人的以自我意识为特征的主体性的无神论哲学,并将它作为人获得自由、解放的现实途径?原因有二:
首先,马克思自幼深受父辈的熏陶,而他的父辈又特别推崇I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人道主义精神,崇尚思想自由和理性。梅林在《马克思传》、日本学者城家登在《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中都证实了这一点。但我认为,这种熏陶对马克思的影响并不仅仅体现在马克思对人生幸福、人类解放的人文关怀上,更主要的在于,他要求将人生的幸福、人类的解放同现实人的主体能动性的充分发挥结合起来,并将人类个体自身的完美与人类总体的幸福看成是一致的。例如,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一文中,马克思开篇就将动物与人作比较,认为动物只是在自然为它规定的范围内活动,也不考虑有其它范围存在;而人则需要自己去寻找达到目标的手段,即选择适合自己的职业以实现人生的幸福和人类的解放,而这种选择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要求人的主体能动性。从这里可以看出,尽管当时的马克思尚无自觉的哲学观,但已不自觉地表露出他对人的主体性的渴望。
其次,这又是马克思在理论上自觉探索的结果。马克思自觉的理论活动始于大学时代。柏林大学的第一年,他在研究法律的时候,曾经仿照费希特的哲学建构了一个法的形而上学体系。但这个体系脱离了实际生活的任何内容,它作为“应有”与人的现实生活的“现有”之间存在明显矛盾。而马克思理论研究的目的是希望从哲学上发现取代宗教的“应有”,以使人在“现有”中获得自由与解放。这种“应有”与“现有”的矛盾最终使马克思将它看作“徒劳无益”的“脑力劳动”而抛弃了。然而,这次理论探索上的失败也成了马克思思想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因为,理论探索上的失败击垮了马克思的身体,他不得不去施特拉劳养病。而他正是在这里接触到了青年黑格尔派(以下简称青派)及其哲学和黑格尔哲学,并从这种哲学中吸取了“自我意识”的理论作为他早年就关注的人的主体能动性的哲学依据。那么,青派哲学何以能为马克思提供这样的理论支撑呢?这里有必要对青派哲学作简要分析。
青派哲学是庞大的黑格尔哲学体系解体的产物之一。这种哲学从黑格尔的绝对观念出发,以反宗教的面目跻身哲学舞台,提出人的自我意识哲学,即人不是绝对观念自我运动和实现的工具,相反,对观念可以而且只有在被人自觉意识到的时候,它的实现才能完成。这种哲学的人学意义在于,它突出了人在绝对观念的历史运动中的主体性作用,不再将人当作作为必然性的绝对观念实现自身发展的一种工具。它的现实意义在于批判了基督教德国对人性的禁锢,对人的自由的压制。当时的马克思正是在这两种意义上认可了青派哲学。
二、《莱茵报》时期的人学反思:构想立足现实世界并与之相互作用的新哲学
在《博士论文》自我意识哲学的影响下,马克思步入了社会。在与现实社会接触了一段时间后,马克思在《博士论文》哲学思想的基础上尝试提出自己的新哲学,并在((第179号科伦日报社论》中对新哲学作了表述。
“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就如同人脑虽然不在胃里,但也不在人体之外一样。自然,哲学首先是通过人脑和世界相联系,然后才用双脚站在地上y2}cPi2o-i2u“因为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所以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从内部即就其内容来说,而且从外部即就其表现来说,都要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各种外部表现证明哲学已获得了这样的意义:它是文明的活的灵魂,哲学已成为世界的哲学,而世界也成为哲学的世界”
其一,哲学来源于属人的生活世界而不是生活世界之外的遐想。“胃”在这里喻指人的生活世界中的具体事物;“人体”则喻指人的整个生活世界;“人脑”喻指哲学,人脑、胃、人体的比喻意在说明:哲学虽然不是存在于人的生活世界的具体事物之中,但也绝不是存在于人的生活世界之外。在这里,马克思明确地将人的生活世界作为自己哲学的立足点或前提。
其二,马克思认为在哲学产生之前,人的生活世界就已存在,但这时人的生活世界的活动处于自发状态,哲学的功能在于与生活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从而使人的生活世界的活动从自发状态上升到哲学的自觉层面,并最终使“哲学成为世界的哲学”,使“世界成为哲学的世界”。可见,马克思不仅要求哲学有批判、解释现实世界的功能,而且要求哲学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
既然马克思将哲学的立足点定位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因此,哲学必须重回人的生活现实,为解决现实生活中的人的问题服务。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除了批判现实德国的言论出版制度对人的主体性的钳制外,在《莱茵报》后期还考察了现实的国家和法的问题。
在《第179号科伦日报社论》中,马克思从人的自我意识的主体性哲学出发表达了他的国家法哲学观:“从前的国家法的哲学家是根据本能,例如功名心、善交际,或者甚至是根据理性,但并不是公共的而是个人的理性来看国家的。最新哲学持有更加理想和更加深刻的观点,它是根据整体的思想而构成自己对国家的看法。;}2}cPi2s)这种国家法哲学从本质上看与黑格尔的国家法哲学相同,因为二者都是从没有现实前提的原则出发构想现实的国家,只不过黑格尔国家法哲学的原则是绝对观念,而马克思国家法哲学的原则是人类理性即人类的自我意识,但二者都是抽象的原则,而且从抽象原则到现实国家,再到市民社会,二者都把前者(抽象原则)当作是比后者(现实国家)更根本的决定因素。
然而,在《莱茵报》后期,莱茵省议会关于林木盗窃和地产析分的讨论、当时莱茵省总督就摩塞尔农民状况同《莱茵报》的官方论战以及关于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的辩论等现实问题使马克思发现,市民社会中现实的物质利益常常支配国家和法。这一发现的意义在于,它使马克思不得不去反思先前的国家法哲学和从抽象原则出发来批判社会现实的哲学思维方式,开始将关注的焦点从抽象的自我意识转向现实的国家、法和市民社会及其之间的相互关系,并且开始从现实的社会历史出发来思考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途径。
三、《德法年鉴》时期的人学分析:从市民社会出发揭示人的本质
1843年3月,马克思从《莱茵报》退出一,开始反思和批判从抽象原则出发来对待现实的哲学思维方式,并在《德法年鉴》上发表了两篇标志其思想突变的重要著作—《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在《论犹太人问题》一文中,马克思着重批判了青派重要代表人物鲍威尔。鲍威尔从抽象的原则—人的自我意识出发,认为当人的自我意识的本质在国家中实现时,国家就符合人性,从而由国家决定的市民社会也符合人的本质;而当人的自我意识的本质不能在现实的国家和市民社会中实现时,人的本质就异化为宗教。因此,鲍威尔认为,人的解放也就是批判宗教,唤醒人的自我意识,使之在现实的国家和社会中得到体现。于是宗教的消亡,自我意识的觉醒,政治国家的建立,从而人类的解放在鲍威尔看来完全是一回事。
与此相反,马克思则将市民社会作为考察人的出发点。他认为,从人的角度来看,市民社会包括人的类本质和世俗狭隘性两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因素。人的类本质是使人成为人、成为公民的因素,而世俗因素则是利己主义的、非人的。这种非人的因素直接或以宗教的形式上升到国家生活,国家也就成了不符合人性的非理性国家—宗教国家或专制国家。在当时的德国,世俗的因素是以基督教的形式上升到国家生活中去的,因此,在德国对宗教的批判也就是揭露宗教的市民社会这一世俗因素根源,并使它从国家生活中返回到市民社会,不再具有国家特性。当然,由于这种因素的非人特性,即便它返回到市民社会它仍会以人的本质的异化形式—宗教、神话、幻想等形式束缚人。但只要它不再以国家的形式统治人,国家也就从世俗因素中解放了,并获得了成为政治国家的可能。
而政治国家的实现要通过政治革命,所谓政治革命也就是将世俗因素从国家生活中驱逐,将人的类本质从市民社会中提升。这种革命的结果—政治国家是理性的国家,它是实现人的解放的重要一步,因为它使人的类本质以国家的形式得到认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里这样写道:“政治解放当然是一大进步;尽管它不是一般人类解放的最后形式,但在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范围内,它是人类解放的最后形式。不言而喻,我们这里指的是实在的、实际的解放。"[2[(P429)但它的局限性也非常明显:它造成了人的类本质与现实人的分离,人的生活二重化为类生活和个人生活。在类生活中,人被当作人对待;在个人生活中,人是作为现实的人存在,但同时是封闭于自身、私人利益、私人任性、脱离社会整体的个人的人。总之,在政治国家中真正的人不是真实的人,而真实的人又不是真正的人。但从投身理论活动起马克思的目标就是实现人类解放,也就是消除市民社会的世俗因素,解决真正的人与真实的人之间的矛盾。那么怎样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里是这样回答的:“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2}(P460)在这里马克思对于人类的解放从现实和理论两个方面作了明确回答。从现实来说,人的解放在于在市民社会中形成这样一种物质力量—被彻底的锁链束缚着的阶级,这个阶级作为人表现为人的完全丧失;从理论上来说在于形成一种彻底的理论,即把人本身作为人的根本的理论,并用这种理论去武装这个阶级。这样,人类解放就能通过这个阶级诉诸“武器的批判”而实现了。
从市民社会出发来考察国家和法,考察宗教的根源,是《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思想的一个基本特征,但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人的本质及其解放这一思想主题而展开。当他说:“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时,作为最高本质的人已不是原来的没有现实前提的人,而是以市民社会为前提的人了。但是,市民社会是一个范围广阔的领域,究竟从市民社会哪一方面最能揭示人作为人的本质呢?当马克思开始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时候,物质生产领域便成了他研究人的问题的重心。而对物质生产领域的研究给马克思的启示是:将“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深化为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是人的本质。当马克思把政治经济学的这一研究成果上升到哲学高度的时候,不但实现了对黑格尔哲学和整个德国哲学的批判,而且形成了指导自己日后全部工作的崭新哲学观。
在这里必须回答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费尔巴哈哲学究竟在何种意义上受到《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的青睐?如果从人学的角度来看待发展中的马克思哲学思想的话,费尔巴哈仅仅在以下两个方面影响了马克思:首先,费尔巴哈从人的感性存在(不是感性活动)出发来看待人的类本质,给正在怀疑“从纯粹抽象到具体现实”这一哲学思维方式合理性的马克思提供了启示;其次,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思想使一直关心人和想找到解放人的思想武器的马克思产生了思想共鸣。但是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两人的思想也具淆根本的区别:马克思此时关注的是现实中的人,而费尔巴哈虽然也是面对现实的人,但看到的却是抽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