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古琴艺术“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观
所属栏目:音乐论文
发布时间:2021-12-02 17:41:11 更新时间:2021-12-02 17:41:11
古琴艺术是我国传统艺术中的一颗璀璨明珠,琴器、琴曲、琴乐等以其独具东方意蕴的文化内涵、艺术审美及演奏技法,凝聚成古琴艺术所特有的“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1],诠释了中国艺术精神“天人合一”的思想。“‘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具有根本性的文化传统,是中国人观察问题的一种特有的立场视角,影响甚至决定了中国古代各种文化艺术形态的产生发展和形态面貌 。”[2]“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观作为哲学思维的一种表现范畴,强调天、地、人三者的谐和统一,是主体与客体间的一种传播共感,既是一种审美思维,也是一种理想追求。琴器呈现的传播意象、琴曲蕴含的传播意境、琴乐审美的传播空间都具有“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
一、琴器呈现的传播意象
琴器既是古琴艺术的表现载体,又是传统文化的一种表达符码,其所呈现出的传播意象,主要包括琴制本身的自然象征和所具有的人文内涵。器,是由人类智慧创造的产物,通常来看,主要包含着两个方面的特征:一是人工制造的;二是具有某种功能性的价值。从美学层面来看,对于器物的审美,通常基于其功能特征的基础之上。功能价值决定了器物的特殊形态与审美形式。因此,对于琴器的审美而言,需要从人类抽象的理性情感出发,以历史时间所孕育出的审美特征为基石,才能感知到琴音的生发。一定的物质材料结构与物质所具有声学特性,决定着这种物质能产生的声音信息及声响审美,从物理层面上来说,琴音的声源,是从琴器中生发出来的,由此,也可以认为,琴器代表了古琴艺术传播的本源。
(一)琴器中的象征阐释
琴器自身的构造,无处不渗透着古人对于自然声响与意象的撷取。琴器融入了中华文化审美中以小见大的朴素情怀,也凝聚着古人有无相生的审美观念。一般的琴身长为三尺六寸五分,代表一年中的365天;琴身的面部是圆的、底部是方的,代表天圆地方;琴面上的十三个徽位,代表十二个月和一个闰月;琴的岳山代表着屹立于天地的巍巍高山;琴的七根长弦则代表着流淌于世间的自然之水[3]。在中国古代社会,农业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也正因为如此,自然中的风声、水声对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及其理性认知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且一床琴的整体构造,又与人体的自然构造有着某种契合之处。
此外,斫琴者研制一床古琴,必须同时具备音律、工艺、漆艺、美学、琴学等综合技艺素养。一床音色空灵、余韵致远的上乘古琴,其琴弦对于琴面振动所产生的声响一定是均匀且透亮的。因此,在斫琴之前,斫琴者需要千挑万选,才能选出木质纹理均匀、顺畅的自然木材,多以老桐木、老杉木或古庙大梁所用木材等木料为首选。唯有斫琴者的技艺和天然琴材的浑然交汇,才能让琴器生发出与自然万物相通相和的美妙琴音。
(二)琴器中的人文内涵
从中国古典哲学层面来说,器是一个十分宽广与深邃的概念,是对于自然无形之道的一种有形阐释,亦是对于“象”的一种感性显现[4]。器是人类技艺与智慧的融合,对于器物的审美,源自人类对于生命本源的感悟。数千年来,在中华文明发展进程中沉淀下来的器物不胜枚举,而在这当中最能代表中国人文气质且又具有音乐文化属性的器物,非古琴莫属。
透过琴面、琴腹精妙的木质纹理,通过十三个徽位巧妙的音位比例,琴轸、雁足、岳山等琴器上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顺应着自然规律。在琴器当中,蕴含着人类对自然声响的敬畏与崇拜,也渗透着中国审美观念对于客体世界的认知与审视。而这种物象的显现,归根结底就是对人类智慧与创造性思维的一种阐释,也是对人类手工技艺的一种凝练。这是一种内容美与形式美的结合,也是对主客体审美关系的一种物化呈现。
琴器凝聚了斫琴者的审美意识及情感心声,是斫琴者按照一定的礼乐法则、音律及自然规律能动性创造的产物。琴器渗透着斫琴者的心声,也镌刻着时间历史的印记。作为物质层面的交流信息,可根据琴器的材料、形制、工艺、声响等来了解各个时期的斫琴特征及审美风格,并以此推断出各个时期的琴音范式及审美规律;作为意识层面的叙事范式,琴器集中体现了中国审美文化的核心精神。与中国其他传统乐器相较而言,斫制古琴特别讲求“道法自然”[5],除了对琴身选取天然木材的特殊考究之外,琴器制作的流程、步骤及方法都十分重视对于自然规律的呈现。琴器中蕴含着一种自然沉淀之美,也呈现出一份人文性灵之态。
二、琴曲蕴含的传播意境
古琴琴曲所表现出的是一种“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6]的自然生发之美,右手的弹拨指法与左手的“吟、猱、绰、注”11组合而成了琴曲演奏的审美范式。在琴曲演奏当中,讲求的是弦、指、音、意多层关系的相互配合。而琴曲内涵的表达,多以自然山水、鸟兽虫鸣、四时节律等为移情客体,通过合乎自然章法的技艺营造出一个悦耳、悦目、悦心的审美意境。听琴者通过自身的审美体验及内心感悟,来领会抚琴者的内心情感及琴曲中所蕴含的那份弦外之音。而对于抚琴者而言,唯有真正掌握琴曲的内涵意蕴,才能超越琴谱的文本形态,达到浑然天成的演奏境界,进而化繁为简、化音为意,从而领悟“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观。
(一)弹奏手势的自然形象
古琴琴曲的弹奏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乐器演奏,在众多阐释古琴弹奏手势及指法的相关文献资料当中,每一种手势及指法都配有与大自然中某种形象相接近的图示说明。这亦是琴曲演奏对于“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的一种追求。例如,在抚琴当中常常可以看见的手势有:鸣鹤在阴、游鱼摆尾、蜻蜓点水、空谷传声、幽谷流泉、鹍鸡鸣舞、螳螂捕蝉、落花随水等[7]。琴曲演奏手势的这种形象化呈现,追求的不仅仅是形的相似,更是一种意的发声,一动一静之间,彰显出琴曲审美的自然之态。
古琴演奏手势的自然形象化表达,大多倾向于对大自然中发声体的选取,且以充满生命气息的动物和具有某种动态声响的植物居多,如,雨、泉、瀑布、鹤、雁、莺、树、花等。这实则也体现出了古琴演奏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审美意象的追求。琴曲演奏的手势,能引发人们对于某种意象的审美,且这种意象又总是与大自然中的某种声音特性联系在一起。需要说明的是,在实践演奏过程当中,当抚琴者对于琴曲经过长期的练习与内化之后,却反而不被手势的固有形象所束缚。唯有此,才能真正进入到自然、质朴的琴曲审美意境当中。
(二)琴曲渗透的弦外之音
作为文人音乐的琴曲,无论是从乐曲结构、旋律调式、表现内涵等方面,都渗透着中国文化审美中那份对自然精神世界的向往,以及文人雅士托物言志的内心表达。对于琴曲所蕴含着的弦外之音,笔者在此亦把其看作是古琴艺术对于“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的另一种呈现。琴曲的传播往往是以口传心授的方式代代相承,而流传至今的琴曲,往往都是以减字谱的形式记载留存下来的。因为琴人和减字谱本身所具有的不稳定因素,这也造成了流传到每个时期的同一首琴曲,或许会产生多个表现版本,且由于琴曲本身的曲调、结构、旋律等,也形成了一个个召唤结构。
古琴琴曲的表达既有叙事又有抒情,在表现上往往气韵生动、富于变化,但都始终立足于自然形象、意境的建构。如琴曲《渔樵问答》,叙述了渔者和樵夫间的对话,用上升式的曲调表示对话间的问句,而以下降式的曲调作为答话,强弱起伏的旋律当中,显现出了二者在自然山水间的那份飘逸洒脱与怡然之态;《梅花三弄》以物表意,借梅花之象,歌颂了具有高洁品质之人;《平沙落雁》以动静相结合的艺术表现形式,借大雁飞翔的高远与意志,抒写了有志之士的宁静致远;《忆故人》时而空灵婉转,时而缠绵悱恻,以其巧妙的音韵构筑了空山幽谷之中,思念故人的内涵意境。
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范式来说,琴曲弹奏手势的自然形象表达与琴曲所蕴含的弦外之音,最终指向的就是“天人合一”的自然审美与生态传播。这种生态传播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范畴与主导精神,其所追求的是主客体关系相互统一的和谐状态,以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及人与自身的平衡为归旨。
三、琴乐审美的传播空间
古琴以华夏正音闻名于世,作为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久远的弹拨乐器,作为古代文人阶层相互认同的文化符码,从古至今,琴乐的弹奏与赏听,都是在其特定的场域空间中进行的,而且特别是倾向于远离尘世、真山真水的自然环境之中。曾几何时,抚琴、听琴只是聚集在文人阶层这个小众的文化圈层里,他们常借琴音以表意抒志,或是在安静雅致的书房、琴室,又或是在竹林里、山水间。在其特殊的空间环境当中,自然环境的物境与主体的心境、琴曲的意境相互交融,直至通往“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观是中国传统艺术审美中的基础范式,并由此衍生出了形与神、景与情、文与质、象与意等相关范畴。对于古琴艺术而言,亦即物境与心境的统一,琴境与情境的统一。
(一)听琴的特定环境
古琴音乐的传播空间环境不是单一、固定的地点概念,在这个空间场域里对于琴乐的审美,也不仅仅只是源于声音的音色、响度等要素的呈现,而更多的是来自审美主体对于审美意象的一种内心体悟与情感生发。从声音美学上来说,任何声音都具有空间和时间的双重性质,且在不同空间环境中的声音,产生的意境与美感也不尽相同。在其特殊的空间环境当中,琴身通过琴弦的物理振动所发出声响与空间的物理属性和审美文化融为一体,并以此形成了琴乐审美的特殊传播场。
可视、可听、可感化的琴乐传播空间,是对琴音审美的一种延续,对“天人合一”思想的一种象征,也是对民族记忆与文化精神的一种阐释。抚琴的地点形成了古琴艺术的传播环境,人与声音的关系,也会受到一定空间环境的影响。“空间的重要性不仅体现于个人的成长与人格形成,更是审美活动历史演变的一个基本生态特征。”[8]如在大型剧院音乐厅听古琴音乐会,或在小型庭院内听古琴雅集,又或是在一处有山有水的户外空间感受琴音,听者所得到的审美体验及审美联想都是不一样的。
(二)琴乐的审美空间
任何音乐的传播都以某种特有形式存在于一定的空间环境之中,且随着环境空间的不同,主体对于音乐的审美也会发生改变。因此,在琴乐的审美场域里,既有空间结构、视听距离、声音响度等客观物理时空的建构,也需要审美主体本身所具有的文化素养、审美经验、情感体验、艺术修养等主观要素的渗入,唯有客观规律性与主观能动性两个纬度的重叠,才能真正生发出古琴艺术“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意蕴。
如北京钧天坊古琴馆设置的耘剧场,空间布置和一般音乐厅有很大差别,观众席及舞台均为木质打造,且观众是在蒲苇草垛上盘腿席地而坐,整个听琴环境的空间布置,是按照琴乐的审美及传播属性来设置的。台湾台北琴道馆设立在一套木质的日式老宅庭院内,这样的听琴场域,让听者能够感受到琴音在木质空间与人文空间中的自然流淌与传播。福建龙人古琴文化村是一个把古琴艺术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的审美空间,把对于琴乐的审美放置在了一种较为质朴、简单的空间环境当中,以加强对“天人合一”传播思想的体悟,构建起古琴文化记忆的审美场域。
抚琴的特定地点也决定了琴音传播的空间环境,人们对于古琴音乐的审美,也不仅限于音乐声响的范畴。正如我们所知,古琴艺术是对中国艺术精神的一种物化的阐释,对于琴乐的审美,更多来源于审美主体的内在心性与情感生发。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22、陶渊明所偏爱的无弦之琴、宋徽宗的松下听琴也或许就是对此观念的最好阐释。当代人常有评价,称古琴清高、琴音“难听”,“难听”在此往往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是指琴乐不容易听懂;二是指琴音的音色与琴曲的旋律也不容易入耳与理解。在古代社会,文人士大夫阶层中的三五知己,常相聚于一方闲雅之地,赏景作画,品茗饮酒,吟诗抚琴。抑或是独坐月下,对着松林野鹤操缦一曲。这样的自娱修身,也被看作是人类对于本质力量的一种审美关照。
综上所述,古琴艺术生发于自然,是在中国哲学观的浸润下孕育出的艺术形态,其形制与内核都蕴含着我国“天人合一”的传播思想。中国先哲所倡导的“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是将人类、社会、自然中的生命纳入自然规律及生态系统的运行当中。琴器呈现的传播意象、琴曲蕴含的传播意境、琴乐审美的传播空间等,是对古琴艺术“天人合一”生态传播观的一种建构与阐释,也是对中国传统审美范式的一种深层指向。
参考文献
[1]曾田力.山水情怀中的音乐传播[J]人民音乐, 2010(5):87-89.
[2]曾繁仁.“天人合一“中国古代的“生命美学"[J]社会科学家, 2016(1):28-33.
[3]古琴文献研究室历代古琴文献汇编:斫琴制度卷[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9:514-519.
《漫谈古琴艺术“天人合一”的生态传播观》来源:《文化学刊》,作者:胡姝雅薇